一,协助一切幸存者,别处庇护所转移至此之在编人员及流民皆包含于此列。
二,防御所在安全屋周边管网,油料及弹药等物资由所属片区协调分配。
三,完善地图,及时更新管道及资源点状况,定期与周边在编人员联系。
四,每周应通过烟柱表明情况正常。
五,执行每月会议通过的任务。
六,以上五项均为地下居民不可推卸之义务。
七,活下去,见证人类的荣光。
透过粗糙的墙壁与天花板漫射而充斥了整个藏身处的手电灯光之中,一张用圆珠笔工整地书写的便条被放在了矮桌上。
伯脸上带着复杂的苦笑,原来以为“仪式”不过是幸存者的自发行动,现在看来真正游离在外的只是自己。他觉得自己很蠢,与外界隔绝真的让他的情报受到了严重的限制。
他现在非常想再见到那个小偷,他有非常多的事要向他当面问清。他知道情报的缺失是致命的弱点,现在的他根本没有与对方对抗的资本,况且,照亚的叙述,对方的确不是穷凶极恶的家伙,之前的冲突大概根本就是一场误会。这很平常,即使是以前的世界,也从来不会缺少误会,想要破坏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只要“误会”二字就足够了。
人们总是被困在自己亲手编织的牢笼里,透过缝隙窥探外面的世界,努力地想要救赎被铁栏阻隔的人们,却不知道在笼中的其实是自己。
再次摸起读过几遍的那个少年留给自己的笔记,伯皱起眉叹了口气。
差距太大了。他彻底压抑心中的抵触与怀疑不仅是由于亚的劝解,更是因为意识到自身在情报上存在的难以消磨的劣势。
“你身上药味很重,下意识地保持背部跟我的距离也不自然,刀架在脖子上应该担心的是脑袋。”
“不想让别人拽掉帽子,就穿高领的连帽衫,拉链可以一直拉到鼻子下面,需要的话我也能帮你把头染黑。你头发长得很慢对吧。”
“注射的胳膊、后颈、脊柱,这三个地方短时间内多次承受损伤就会麻痹,你的血压也会降低,尽量别让背面受伤。”
“你跟她的感情太好,会影响你们的判断,想保护好她就保护好自己。”
“如果你们想报复,博士个人应该不会拒绝,但首先你得想办法帮我找到他。我不接受报复,与庇护所敌对很蠢。”
“给你讲个笑话,人是群居动物。”
伯知道承认与对方的联系已经成为无法避免的事实,这不是自己是否情愿的问题,而是实力差距的强制性后果。没有枪支的保护即使成功冒险越过警戒区抵达预定的安全屋,也一定支持不了多久,更何况他们身上还带着伤,手头的资源无法帮他们撑过寻找新补给点的空白期。
伯背部的伤处只剩下淡淡的瘀痛,彻底展露在外的紫色瘀痕已经变淡了许多,而昨天亚手上留下的一串细小血痂也早就脱落。这是痛苦的报偿,是变为怪物的两人的特权,但并不是值得庆幸的事。每尝到一次快速痊愈的甜头,元蜮都会得到更多的身体掌控权。
现在是早六点,两人吃过饭后换了班,亚此时已进入睡眠。
叠起手中的笔记,缓缓起身将它跟便条一起放到准备食物的柜台上,然后把矮桌用脚掀起,重新摆回门口那堆杂物上。
有枪的话姑且不用这样戒备,但现在他的武装仅限于陶瓷小刀。
伯认真地考虑着未来的可能性,他认为自己不得不与人群隔阂的理由正在于他跟亚的身份,既然那个少年已经识破他们试图隐藏的一切,是否要向外透露的主动权就已经掌握在他的手上。
如果当时伯能行动,他一定会干掉那个家伙。不过他没有得到机会。
除了合作别无选择,伯硬憋着愤懑与焦虑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就目前为止,对方没有提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条件,虽然自己并不打算融入“庇护所”这样一个由陌生人类组建的组织,但他们能够提供的资源还是让伯有些心动。
物质资源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情报。补给点的位置与状况、安全的路线、人群的动向…还有自己的身体。那个少年显然从被称作“博士”的家伙那里得到了大量关于像自己一样的“小白鼠”的资料,他恐怕比两人更加清楚现在身体可能存在的特质和将来变化的趋向。
节奏被打乱了,也有被打乱的活法,不能适应的人在铁罐头里就倒下了,能活着离开的人不弱。
“见证人类的荣光…呵。”
坐着身子的伯抓过手电筒,关上开关后抬起眼凝望黑漆漆的天花板。
仅仅依靠着过去的国家留下的藏身之处,蜗居在地下,消耗着不知何时就会告罄的资源的人类,哪里会有那种东西。杀掉一个元蜮还会有更多,但失去一个人类只会产生更多伤亡。
伯比任何人都清楚资源有限。在药品失窃之后他已经作好因物资卷入争斗的觉悟了。因此他非常清楚庇护所不可能无偿地给他提供补给,即使这下面的资源储量真的达到了远超他想象的程度,那些物资也应是留作应急储备或用于执行“任务”的。自己这边的补给大概是那家伙从他的配给额中抽出来的吧。
不,这种推测也引出了问题,如果庇护所会定期给在编人员分配物资的话,之前的“博士”也应该能够领到配给,但两人在这里驻留了这么久都没有一点有人拜访的迹象。难道说“博士”并不是庇护所的人?又或者他们的物资分配方式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见面后好好问清楚。另外,伯有一件一定要提的事——不是两人曾经受到了怎样的迫害,也不是博士的罪孽有多深重,而是…
他们刚到藏身处的时候没有燃料。原本持有的在冬季迁徙过来的时候就用完了,而在安全屋也没有获得任何补给。绝对不是像少年所说的那样,伯和亚深知冬天的冷冻究竟有多么恐怖,他们不会在初春浪费宝贵的燃料用来取暖,更何况这里根本没有燃料可用。
先不论“用于反击的燃料”是怎么一回事,但至少,燃料的消失可能与博士的失踪有关。既然没法继续敌对,那就拿出诚意,努力提供对方想要的情报吧。
毕竟那家伙许诺会带来新补给点的地图,那种东西无疑是伯最需要的,被以这种方式对待,多少让伯冰冷的外表化开了一层。
用手指摩挲着粗糙的水泥墙面,伯认真思考着如何应对下午的会面。
就在藏身处的空气陷入沉静,除去两人平静的心跳与呼吸再无其它响动时,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报纸摩擦发出的窸窣响声让伯不由得转过头去,亚身上盖着的充作被服的衣物已经被掀去,她睡得很熟。
伯微微抬了抬眉头,然后走到铺盖旁边,弯腰牵住衣角,准备替亚重新盖好“被子”。
亚的左手突然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抽动起来,它像是要对进入感知范围的某物发起攻击,朝着伯所在的方位疯狂舞动,扑咬着慌忙逃窜的空气。
伯本能地向后退却。这到底是什么?!
如果不是隔着亚的身体,那只手恐怕会直接陷进他的皮肉,刺入结缔组织勃勃流动着的管道。
左臂是接受注射次数最多的部位。
亚缓缓睁开眼睛,显然是手臂的抽动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子的亚疑惑地看着满脸惊惧的伯,不解地向他询问发生了什么。
给她答案的是失控的左手。当亚顺着身边报纸被揉皱的噪声看去时,左手已经摸上了她的腿根。
就像有独立意识一样,那只手在无法共享视觉的情况下用触摸确认周围的环境。
亚没有发出惊叫,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泪水像决堤一样冲出眼眶,在她的脸蛋上划出无数水渍。这不是她想做的,她控制不住地流泪,泪腺不再接受情感管控,嚣张地宣示独立。
伯再迟钝也能意识到情况不妙。
亚拼命抵住内心的绝望,用仍能够驾驭的右手努力按住暴乱的左手。这种滑稽而诡异的场景在过去兴许能够喜剧挂上边,但在这个世界里于生死边缘挣扎的在怪物的道路上越行越远的两人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亚早就有感觉了,每天夜里都会有,在思维陷入昏沉时总有声音在耳边用无法理解的音节低语,但她没有勇气向伯表明自己的情况。眼睛也是反胃感也是,之前只差一步就能说出口的事因为伯的表现而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现在该怎么办啊?藏不住了!
亚的眼中充满血丝,那原本无瑕的琥珀被骇人的裂痕给毁得一干二净,她什么都看不见。
伯回想起亚之前那过分的“玩笑”。这一切都是他内心不够坚强的后果,如果他不逃避现实,至少能早一步知道亚的情况。
自己又有多少时间?
在亚惊慌地摇摆着的视线中,伯捏紧了拳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条路走到头就是身体融化成跟元蜮一样的恶心胶质,不具有理智的怪物会袭击一切活物。怪物会被处决掉。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受伤会加深元蜮的感染程度。
“伯…伯…”亚无助地哭喊着,她好怕伯会抛下自己独自离开,她知道伯不会伤害自己,可她不确定…
“亚仔。”
有力的臂弯把女孩紧紧环住,伯不怕痛,他也得学会不绝望。都走到这里了,退缩是什么东西?
怪物终究不可能跟人类共处,自私的生物会铲除一切威胁。人是动物,而动物会尽一切努力扩大活下去的机会。
伯得带着她逃走,能逃一天是一天,这个该死的世界本来就这样了,到哪里都一样。
“你的手有知觉吗?”
听到伯的问题后,亚点头,但随后又摇头。
“我有感觉,但不是手…”
这样的回答让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的理解能力并不比表达能力强太多,作为一个不擅言语的人,他总会因为信息的不对称担心受怕。伯咽了口唾沫,紧张地开口道:“能说清楚点吗?”
“我能控制手,但不是那只…我感觉不到那只在动的,我…我也不知道…伯!我好怕!”亚努力地把身体往伯的怀里挤,就像害怕他会放开自己一样,在什么都看不见的世界里,没有伯在身旁,亚的心灵大概会先身体一步变得支离破碎。
伯大概能明白亚的意思,她的情况和一种神经伤害类似,能够感受到已经不存在的肢体。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不可能把亚的手臂截断,外行人强行进行截肢绝对不是明智的行为,况且失血和感染根本不是物资匮乏的两人能够应付得了的。
能从铁罐头逃出来的人不会倒在这里!
“亚仔,等我指示放开它。”伯冷静地说,同时松开双臂,把注意力集中在被亚压制的左手上。
亚是右撇子,承担精密工作的右手在力量上会略逊于左手,但她却能够轻易将后者压制,同时,在左手陷入暴走时,并没有攻击最容易得手的正处于睡眠中的亚。明明只需要通过进一步攻击扩大创伤,就能在修复身体后夺取更多控制权。伯得弄清楚这其中的理由。他会保护好亚。
“伯、不要!”亚指的不仅仅是放任失控的肢体活动一事,失去与伯的身体接触使她感到难以遏制的恐惧,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行动不可怕,可怕的是孤身陷于黑暗。
伯深深吸进一口气,站起身快步远离亚,他绝不是要丢下亚不管,只是需要一定的准备。
他不会用绳子把亚捆起来,他不可能带着无法行动的她逃跑,伯要做的只是从柜子里拿出眼药,优先恢复亚的视觉。
小小的塑料滴瓶中的药水已经见底,伯狠狠地咬着牙,快速赶回亚的身边,将宽厚的手按在亚颤抖着的肩上。
“我在。”他说,“准备好,松手!”
亚迟疑了片刻,但最终还是选择服从伯,她的右手像被烫伤一样从被捏得泛白的左手手腕上弹开,喉间发出可怜的呜咽。
什么都没发生。亚充满血丝的眼仍旧向外喷涌着泪水,但左手却像驯良的动物一样趴伏在报纸上,没有作出危险的动作。
伯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表现而放松,照他的猜想,症状可能是间歇性发作,从呕吐到抽搐都是异变的预兆,是自己的迟钝害了亚。他没有陷入后悔与自责的时间,不搞清楚情况他根本救不了这个孩子。
命令亚躺下后试探着将滴瓶靠近她圆睁的双眼,亚恐怕并不知道她现在的眼睛究竟有多么骇人,虽然没有出现病翳一类恐怖的东西,但充血肿胀的眼球仍旧足以让任何与之对视的人不自觉地移开视线。她的眼睑动也不动,不知是神经阻断还是别的什么导致的。
伯不是甘愿坐以待毙的人,即使收效不确定他也得死马当活马医。
一滴药液顺利地进入了亚的眼眶,受到冰凉液体刺激的瞳孔诡异地骤缩,药物没能起到太大效果,丰盈的泪水将那滴微不足道的药液稀释上了数倍乃至数十倍,还没来得及发挥自身价值就被温热洪流冲走的药水根本无济于事。
但眼药水并非没有效果——亚的左手用迅捷的动作精准地发起了袭击,它一举砸上没来得及作出防备的伯的手背,使得他手中的滴瓶被远远地击飞。而伯也立即作出反应,反手抓住那只没来得及撤回的拳头。
伯能够感受到受困于掌心的那只拳头如同困兽一般的挣扎,它很弱,比伯弱多了。没有进一步加重手上的力道以求将那只手彻底压制,伯只是尽可能温和地引导着它,让它回归平静。
常人遇到这种情况早该崩溃了,在得知身边的某人正在变成怪物的时候,过往的关系就已经没有维持的可能。但伯也是怪物。
被伯紧紧攥住的亚那只娇小的手,并没有长久地抵抗下去,就像知晓伯没有敌意抑或是得到安抚一样,渐渐地失去了力气。
这很奇怪,明明在最开始还持有撕开对手皮肉的气势…大量可能性涌现在伯的脑海中,他一面轻轻抚摸着亚的肩膀,一面逐一排出不合理的推测。
微妙的共生。
并不是元蜮主动选择合作,而是因为它们太弱。只能以细胞为单位活动的它们为了不被宿主的免疫系统识别为抗原而消灭,只得在特征上尽可能模仿原本的细胞。注入两人体内的液体极可能是已经接受一定程度灭活或者有缺陷的元蜮,无法主动传播,只能被动地随着宿主细胞的增长而增长。不过,这也不过只是缓兵之计,最终的结果依旧是元蜮占据整具躯体。元蜮不攻击宿主大概是认为没必要破坏自己将来的身体,毕竟宿主死亡它们也只能跟着陪葬。
那不攻击自己的原因呢?
亚的眼睛能看见元蜮,而自己也是元蜮。被控制的手就是元蜮的,被控制的眼也是元蜮的,得到视觉共享的左手得益于此完成了准确的扑击动作,并在识别伯的怪物身份后停止了敌对行为。
没有任何症状的伯,被接纳成了元蜮的一员。他是该庆幸还是愤怒?又或者自怨自艾、歇斯底里?
其他的先不说,人类是不会和元蜮和平共处的,在被识破的瞬间,两人就会被处决。人类必须保护自己。那个少年一时兴起提出要进行合作,大概是对小白鼠的同情心使然,伯很肯定,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他会毫不犹豫地干掉他们。
敏感的伯终究回归了对他人全然不信的状态。生命受到威胁的个体,本能会盖过理性。
敌人变多了,地上的元蜮不会放任残缺的个体占用资源,地下的人类不会容许危险的家伙肆意游荡。到头来,被剥夺了身份的两人早已站在世界的对立面。与世界为敌并不好笑。
“我们得离开这。”伯长久思考后得出了此地已无法作为两人容身之处的结论,作出如此发言后,他松开亚的手,抬起眼看着粗糙的水泥天花板出神。
视界当中有个模糊的影子在晃动、接近着伯。
也许模糊的不是那个影子,而是伯的眼眶?无论怎样,伯没有制止那个缓缓靠近他的物体,他说不清这是出于无助还是好奇,他只知道现在必须稳定自己的情绪。尽管亚现在看不见,但她绝对能从伯的声音里听出端倪,伯不能让她发现他没能承受住眼前的事实。
那东西碰到了伯的脸,带来了柔软的触感。它在伯的面颊上温柔地滑动,接触到顺着他的眼角滴落的泪珠后又像是受到刺激一样猛地弹开,而后又谨慎地回到原先的位置,继续刚才的摩挲。
伯将身体向后倒去,一下子坐在地上,他拉过袖口擦干眼角,却看见僵在空中的亚的左手。
那对红色的眼球正努力抵住下眼睑,追寻他的方位,在目击到伯的闪躲表现后,亚的左手慢慢落下,摆回了平躺着的亚的身边。
腥红的眼眸中,骇人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瞳孔向外成对地消散。
最终,就像系带牵着卵黄一样,亚双眼中各剩下一对自瞳孔向外发散的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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